【萧燕】一饭之恩（四）
【四】
这一晚，小乞丐丝毫不敢闭眼。他怕火太小冻着燕王，但又怕火太大会引来敌人。只要外边有一丝动静，他便会立刻警觉起来。索性一夜无事，天色渐白，小乞丐摸了摸燕王的额头，感觉烧已经退了。他轻轻的给燕王捏了捏盖着的外套，打算出去摘点野果一会儿路上饿了吃。
刚走出山洞没多远，小乞丐突然看见了不远处的人影。他立刻蹲下来仔细观察了一下，果然是昨天那些锦衣卫，竟然已经找到了这里。小乞丐不敢耽搁，立刻回去把燕王给叫起来。
“殿下，他们追上来了，等他们发现这个山洞很快就会找到我们，必须立刻走！”小乞丐一边说着，一边迅速将火堆灭去，又用稻草盖住了痕迹。
燕王点了点头：“我们走。”
两人刚走到洞口，突然见有个锦衣卫已经离这里很近了，虽然还没发现这个山洞，但也是时间问题。而且，他站在那条必经之路上，一旦他们过去，肯定会被发现的。
两人悄悄地挪到山洞旁边的矮树丛后躲起来，但那人却一直没有离开。
小乞丐咬了咬牙说：“这样下去不行，迟早会被找到的。”他转了转眼睛，突然拉住燕王的袖子说，“殿下，您将衣服脱下来，我们把衣服换一换。等会儿我先出去引开他们，您等他们离开了再趁机……”
小乞丐话音未落，便已经被燕王给打断了。“别说了，我不能让你去代我送死。”
小乞丐愣了一下，着急地说：“殿下，小乞儿的命不值钱，但您是燕王殿下啊。您是未来的太子，是未来的皇上，怎么能和我比。”
燕王也一本正经地看着他：“你当初不是问我，民为贵，社稷次之，君为轻的意思吗？都是人，我的命和你的命又有什么分别？”
小乞丐被噎了回来，一时却也不知道该如何反驳。他看了燕王一眼，抿了一下唇，说：“殿下，小乞儿从小无父无母，吃着百家饭长大，受尽人的白眼。殿下是第一个对小乞儿那么好的人，我一直不知道如何报答您，您就别再固执了。”
明明是他要代自己去死，自己不同意，怎么委屈的反而是他？燕王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小乞丐乱蓬蓬的脑袋，叹了口气说：“我不过是给了你几本书，几口饭，值得你丢掉性命？”
小乞丐正了脸色说：“殿下担心的是我会因此丢了性命，但是您看现在的处境。”他瞥了一眼不远处的锦衣卫说，“我们再僵持下去，他们便会寻到此处，到时候我与您一同被捉，您觉得他们连您都敢杀，会放过我吗？反而听我的计划，运气好，咱们都能获救，便是我不幸被他们捉住了，他们一看我不是您，为了问出您的下落也会留我一条命。您现在赶紧去找人来救我，那也还有一线生机。”
见燕王开始犹豫，小乞丐突然笑了起来：“殿下您放心，小乞儿答应您，一定活着回来见您。”他伸出小指凑到燕王面前，“不信咱们拉钩？”
燕王看了小乞丐一眼，犹豫了一会儿，伸出小指勾住小乞丐的，一字一顿地说：“不许骗我。”
“绝不骗您！”
两人赶紧将衣服互换了一下，小乞丐又整了整自己的衣冠，他们身形差不多，一眼望去还真难以分别。“那我去了啊，殿下，您记得等他们都走了再出来。”
“等等。”燕王突然叫住小乞丐，“这么久了也还不知你叫什么名字。”
小乞丐摸了摸鼻子，不好意思地说：“小乞儿自出生就没见过父母，更没名字，大家都叫我小叫花子或者臭要饭的。”他笑了笑道，“名字也不是那么重要，殿下随便怎么叫都行。”说完，他便蹑手蹑脚地走了过去。
燕王下意识地想伸手拉住他，却又放下了。他看着小乞丐穿着他的衣服，成功地吸引到了那些锦衣卫的注意，然后又迅速引开了所有的人。燕王在原地等了一会儿，确定没人了才站起来，朝反方向跑去。
一路上，燕王满脑子都是小乞丐。和他第一次见面倒在地上的模样，兴高采烈的挥舞着包子时的笑脸，还有那一封封的信中的点点笔墨。他原以为小乞丐不过就是个无足轻重的过客，却没想到不知不觉间，他们之间已经有了这么多的回忆。
燕王停下脚步。此事因他而起，他不能这么丢下小乞丐！燕王立刻回转身又跑了回去。
大不了，要死一起死！
这林子很大，燕王也不知道该怎么找他们，只能先回到原来的地方，再循着直觉和隐隐约约的脚印追上去。
也不知跑了多久，燕王终于看见了前面几乎有动静。他立刻小心翼翼地躲避起来，慢慢向前，果然看见了锦衣卫一行还有小乞丐。
燕王心猛地一跳，小乞丐果然被他们捉住了，半边的脸被打的肿了起来，一个人用刀背狠狠砸在小乞丐的背上。燕王捂住自己的嘴不让自己发出声音，也不敢贸然上前，只能躲在树丛后面静观其变。
虽然听不到他们那边说话的声音，但燕王也知道他们一定是在向小乞丐询问他的下落。所以小乞丐才会被打成这样，全都是他害的。
燕王感觉自己的眼泪忍不住模糊了视线。怎么办，现在出去的话两人都会死，但是他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小乞丐被他们打死。
又有一人在小乞丐的肚子上踹了一脚，燕王抹了抹眼泪，在心里对小乞丐说了句抱歉打算自投罗网。正在这时，突然一个人从身后捂住了他的嘴巴制住了他。
燕王一惊，却听那人小声说：“殿下莫慌，是属下。”
这声音，是阿六的！
燕王顿时如释重负，他来不及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，立刻说：“你带了人过来吗，快去救救他！”
阿六瞥了那边一眼，摇了摇头说：“我们中了埋伏，现在加上我只剩下四个兄弟了，我们打不过他们。殿下，这里不安全，我们必须立刻走！”
“不行，我不能丢下他。”
“殿下！”阿六叹了口气，“请恕属下无礼了。”
正在阿六正打算强行将燕王带走的时候，只见小乞丐挣脱了他们的桎梏想逃，一个锦衣卫上前一刀正好劈在小乞丐的胸口处。小乞丐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，一脚踩空掉下了悬崖。
燕王瞪大了眼睛说不出话来。阿六立刻捂住燕王的嘴，拉住他不让他冲动，一边低声道：“殿下别看了，这里的悬崖高万丈，他是活不了的，我们快走！”见燕王呆呆的没反应，阿六也不管了，扛起燕王就跑。
直到燕王被带到了马车上过了许久，他才终于缓过神来。“到底出什么事了？”
“我们被算计了。昨天锦衣卫来，说皇上召集，还拿出了令牌，我们也就大意了。结果半路他们对我们下了手，我们损失惨重。我好不容易逃出来，偷偷回府一看果然见您也不见了，我们便先出来找您，幸好您还没事。”阿六犹豫了一下，说“殿下，太子殿下出事了……昨天的晚宴上，不知道谁禀告了您被歹人带走的消息，太子殿下大概是酒喝多了，一时气血上头，等太医赶到，已经……薨了。”
燕王只觉得脑子里昏昏沉沉的，嗡嗡作响，什么话都说不出来。
阿六咬了咬牙说：“殿下，事情不可能这么巧，一定是有人谋划的！”
燕王挥了挥手说：“别说了，让我想想。”他沉默了一会儿，问道，“我们现在去哪？”
阿六犹豫了一下，说：“以前太子殿下曾经秘密跟我说过，若他有个三长两短，可以去青城派找他的故友青霞子道长。”
燕王点了点头。
“殿下，您今后是如何打算的？若要报仇，我们不如去找诚王殿下，他虽然年纪尚轻也没什么根基，但一向与太子殿下交好……”
燕王看了他一眼，说：“你既然没有直接带我去找诚王，便已经做了决定不是吗？”
阿六低头不甘的说：“那太子殿下和您的仇……”
燕王摇了摇头：“你们跟着我都会有危险，等到了青城派便离开吧。去当个贫民百姓也好。”
阿六没说话。
几日后，他们来到了四川青城派。阿六跟青霞子密谈了许久之后，青霞子叹了口气，对燕王说：“殿下，今后要委屈您暂时在这居住了。”
燕王对青霞子行了个礼道：“道长，今后便没有燕王了。您叫我燕宇便是。”
青霞子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与赞许，点头道：“好，是贫道失言了。”
青城派很快给燕宇安排了房间。燕宇将那小乞丐换给他的衣服洗干净收了起来，他摸了摸上面的补丁，眼前不觉印出他的一贯的笑脸。燕宇看了看自己的小指，闭上了眼睛，似乎这样就能让眼泪不流出来。
“骗子。”
待燕宇拜青霞子为师，在青城派安顿下来之后，阿六等几个侍卫也离开了青城派。阿六看着剩下的三个兄弟，说：“燕王殿下失踪，他们必然还会大肆追捕，一旦被他们找到我们几人，燕王殿下便会有危险。兄弟们，我们是太子殿下一手培养起来的，该怎么做我想咱们自己心里都有数。”
剩下三人都毫不犹豫地称“是”。四人喝了一坛酒，来到悬崖边上，阿六轻笑了一声：“当时那小乞丐倒也算有心了。”四人互看了一眼，拔出刀来插进自己的心脏，一同跳下悬崖。
只有死人，才不会暴露燕王的行踪。
却说那小乞丐，真是命不该绝。他掉下悬崖以为必死无疑，结果却被挂在了一棵树上，他战战兢兢地抱住树木，突然树枝一断又掉了下去，幸好这回并不算太高，他直接掉到了悬崖下的水潭里，被水流给冲晕了过去。待他醒来，已经被人救了上来。
柯降龙听小乞丐说了他是被人贩子给追杀不小心掉下悬崖之后，笑着拍了拍他：“小鬼，难怪你这里面的衣服和外套穿的完全不是一个档次，原来是偷来的。好小子，能逃出来就是机灵。若你无处可去，不如就加入我们丐帮如何？好小子，你叫什么名字？”
“我没名字，大家都叫我小叫花子。”
柯降龙大笑：“咱们这儿可都是叫花子，谁知道在叫谁。这样吧，咱们丐帮素来便求个自在逍遥，不如你就叫萧遥吧。”
萧遥立刻叩头谢恩。“多谢柯帮主。”
柯降龙点了点头，嘱咐他好好养伤。正打算离开时，柯降龙突然想到了什么，从怀里掏出两本残破的书递给萧遥。“小子，算你命大。本来你胸前被人砍了那一刀必死无疑，这两本书刚好给你挡了这刀。书现在是成两半了，泡了水也皱了，不过你性命全靠它，留着做个念想吧。”
萧遥愣愣地接过那两本原本要还给燕王的书。难怪他明明记得他被砍了一刀却没事，原来竟是如此。
书从中间开始几乎断成了两截。若不是它们，自己现在早就去见阎王了吧。这一定是燕王殿下在冥冥中保护他，萧遥摸着已经被水泡的发皱的书皮，突然鼻子一酸掉下眼泪来。他翻开残破的书页，里面还有他这次没有交出去的信。
只是这回，大概再也不会有回信了。
TBC